車子發動的時候，穆沐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。

賀叢邱正趴在他身前伸長了胳膊幫他扣安全帶，穆沐老老實實地坐著沒動，等賀叢邱扣完安全帶坐回自己的位置，他才用帶著困意的聲音問：“爸爸，釣完魚了嗎？”

盛昊存正焦頭爛額地想著回去該怎麽跟老婆交差，聽到小兒子這麽問，他心虛地嗯了一聲，方向盤一打，車子調了個頭，沿著河邊的小路往回開。

穆沐還沒完全清醒過來，下意識道：“那我們可以回家吃魚啦，媽媽說外婆做的魚很好吃。”

穆汶萊回過頭，憐憫地看了眼被蚊子咬了一身包的弟弟，“爸爸沒釣到魚，我也沒有，那條河裏可能真的沒有魚了，二十幾年前的生態環境跟現在不一樣，這很正常。”

穆沐猛地坐直了身體，眼睛瞪得圓溜溜的，不敢置信地道：“可是現在天都黑了呀，爸爸帶著姐姐釣了這麽久才發現河裏沒魚嗎？”

盛昊存尷尬地幹咳一聲，“那什麽，爸爸不是太久沒回來了嗎？以前這條河真的是個釣魚的好地方，我哪知道……算了算了，待會兒咱繞個路，買兩條魚帶回家，今天肯定能讓你吃上魚。”

他說到做到，這次都沒讓人跑腿，自己開著車就往菜市場的方向奔了過去。

但是這個點菜市場已經關門了，盛昊存只好又繞去了專門賣水產的地方。

他把車停好，下車之前叮囑車裏的幾個孩子：“別亂跑，爸爸買了魚就回來。”

穆沐蔫噠噠地應了一聲，他現在還是覺得渾身不舒服，只想趕緊回家好好洗個澡。

穆汶萊降下車窗，夜晚的風帶著魚腥味吹了過來，她皺了皺眉，連忙又把車窗升了上去。

不遠處的街道看起來又臟又亂，狹小的店鋪擠滿了整條街，每家店門口都擺得滿滿當當的，裏面全是各種水產。

有家店似乎是夫妻倆一起開的，男人正忙著殺魚，一刀下去，整個魚頭應聲而落。

店門口的中年女人頭發散亂，皮膚曬得黝黑，臉上滿是皺紋，正在用本地話吆喝著什麽。

穿著背心短褲的老大爺牽著條看不太出來串了幾個品種的狗，似乎是正在跟老板娘殺價。

這樣的環境中忽然出現一個高大英俊而且看起來就很有錢的男人，眾人的目光瞬間就被吸引了過去。

盛昊存微微皺著眉，小心地避開路上臟兮兮的水坑，走到那家夫妻店門口，指著其中一個水箱說：“來兩條鱖魚，要活的。”

老板娘楞了好一會兒才猛地回過神，她不敢再去看這個一身貴氣的客人，連忙去拿網兜撈魚。

穆沐趴在車窗邊上看著這個畫面，感覺爸爸跟這裏的環境格格不入，完全想象不出來爸爸小時候在這裏生活的樣子。

賀叢邱解開安全帶挪到穆沐旁邊，跟著看了兩眼，然後問：“沐沐，身上還癢嗎？”

穆沐下意識又身上撓了撓後頸，賀叢邱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繼續撓，重新給他塗了藥膏，動作溫柔地把藥膏揉開，嘴裏還安慰他說：“回去洗個澡再塗一遍應該就差不多好了。”

穆沐沒什麽精神地嗯了一聲，忽然看到爸爸那邊好像出了什麽事，他連忙問：“姐姐，爸爸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煩了呀？”

穆汶萊觀察片刻，拿上盛昊存遺留在車裏的錢夾說：“應該是沒帶錢，我過去一趟，你們倆別下車。”

穆沐乖乖應道：“姐姐快去吧，我們不會亂跑的。”

店門口的盛昊存正跟老板打商量：“我車就在那兒，看見了沒？就是那個車，錢包被我落車裏了，麻煩你幫我把魚送過去成不成？”

老板懷疑地看著他道：“你不會是騙子吧？沒帶現金可以掃碼，付款碼就在墻上貼著呢。”

盛昊存壓根就沒搞手機支付，他一個大老板，平時有什麽要買的東西都有人幫忙跑腿，出去吃飯什麽的就算要他付賬，也有助理代替他出門。

這些年他每次親自買東西都是給老婆準備禮物，刷卡能搞定的事，他也不可能拿著手機去掃碼付款，所以他根本就沒在APP上綁銀行卡。

可現在這個年代，手機支付在普通人的生活裏幾乎是必不可少，老板聽他說掃不了付款碼，頓時更加懷疑他是騙子。

盛昊存被人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，氣得魚都不想買了，正扭頭要走，忽然看到穆汶萊跑過來遞給他一個錢夾。

盛昊存沒接，沖女兒擺擺手說：“不買了，回去吧。”

穆汶萊越過他問：“老板，這魚多少錢？”

弟弟還等著回家吃魚呢，爸爸真的一點用都沒有，買個魚都能跟別人賭氣。

老板看了眼疑似騙子的英俊男人，又看了看拿著錢夾的富二代少女，遲疑地報了個數。

穆汶萊從錢夾裏抽出兩張紙幣遞過去，然後接過零錢，拎著那兩條活魚往回走。

夫妻倆明白過來這人不是騙子，又上前跟盛昊存道了歉。

盛昊存臉上沒什麽表情，心裏卻覺得很沒面子。

沒釣到魚已經夠丟臉了，出來買個魚還被人懷疑是騙子，他稀罕這麽點錢嗎？就算要騙那也得騙個大項目不是。

他嘆了口氣，接過女兒手裏的魚，悶不吭聲地往前走。

穆沐看著被姐姐領回來的爸爸，忍不住跟賀叢邱說：“叢邱哥哥，我覺得我肯定是因為遺傳到太多爸爸的基因才會這麽笨的。”

“別這麽說，”賀叢邱看了他一眼，聲音很輕：“你比叔叔聰明多了。”

穆沐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等他們帶著那兩條買來的鱖魚回到家，穆佩芝跟蕭蘭已經把晚飯做得差不多了。

穆沐一進門就嚷嚷著要洗澡，穆佩芝一眼就看到小家夥被蚊子咬得很慘，連忙擦幹凈手把小兒子抱起來往浴室走，也沒說讓他等吃完飯再洗。

她一邊後悔把孩子交給盛昊存那個蠢貨帶出去玩，一邊忙活著給小兒子脫衣服。

看到小家夥不光臉上被咬得很慘，身上也有很多抓出來的紅印子，她頓時心疼得不行，放好洗澡水讓賀叢邱跟穆沐一起洗，然後便怒氣沖沖地出去找盛昊存算賬。

“讓你帶孩子出去玩，你就這麽帶的？沐寶都被蚊子咬成這樣了你還釣魚，不知道先把孩子送回車上嗎？”

盛昊存慌裏慌張地說：“別生氣別生氣，這倆小的就在河邊玩了半個小時，咱兒子說臉上癢我就讓他回車上了，我也不知道那些蚊子這麽毒啊。”

穆佩芝一巴掌拍在他後心窩：“什麽叫才半個小時？蚊子咬一口你就應該把孩子送回車上！你這皮糙肉厚的不招蚊子倒是舒坦了，你看看沐寶身上起了多少包！”

穆汶萊還是第一次見到爸爸媽媽吵架，雖然是媽媽在單方面完虐爸爸，但也挺稀罕的。

她一邊自我反省地想應該早點讓弟弟回車上待著，一邊提著魚進了廚房。

蕭蘭只看了一眼便問：“這魚多少錢買的？”

穆汶萊如實回答了價錢，蕭蘭點點頭說：“還成，沒被忽悠。”

她把魚放進水盆準備處理，見穆汶萊沒走，便指揮著她給自己打下手。

穆汶萊沒做過飯，毫不誇張地說，她從小到大的確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，幾乎沒在飯點進過廚房。

但是想到今天的晚飯是媽媽跟外婆做的，她便覺得幫忙打個下手也沒什麽。

之前看弟弟吃媽媽做的菜吃得特別香，掉一塊牛肉都能心疼哭，她還不明白弟弟為什麽那麽在意一口吃的。

現在聞著廚房裏飯菜的香味，她忽然就理解了。

狹小的浴室裏，穆沐聽著媽媽教訓爸爸的聲音從客廳裏傳過來，幸災樂禍地笑著跟賀叢邱說：“叢邱哥哥，這件事不可以告訴別人哦，我爸很在乎面子的。”

賀叢邱拿著花灑幫他沖洗身上的泡沫，聞言嗯了一聲。

穆沐愉快地哼著歌，搓完腦袋上的泡泡，便閉上眼讓賀叢邱幫他把泡泡沖幹凈。

等他洗完，正要接過花灑幫賀叢邱洗，卻聽對方說：“你要不要出去勸一下？”

穆沐想了想，覺得爸爸也挺可憐的，這才點點頭道：“那好吧，可是叢邱哥哥不用我幫忙嗎？”

賀叢邱關了水，給他拿了條浴巾讓他擦，“不用，我自己可以，很快就好。”

穆沐把自己擦幹凈，換好衣服出去，就看到媽媽從廚房裏端著一條松鼠鱖魚出來，嘴裏還在繼續數落爸爸。

“……折騰大半個下午一條魚沒釣到，買個魚還差點被人當成騙子，要女兒拿著錢去贖你，盛昊存你是三歲小孩嗎？孩子喊你爸你好意思答應？”

被老婆連飯轟炸的盛昊存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，明明是一米八幾的大個子，生意場上威風得不行，這會兒卻像只大狗一樣渾身上下都透著委屈。

穆沐越看越覺得好笑，跑過去跟媽媽說：“媽媽我洗完澡啦，已經不怎麽癢了。”

穆佩芝把菜擺好，拉著小兒子過去塗藥，見賀叢邱也洗完出來了，她沒好氣地跟盛昊存說：“你這一身腥味兒熏得孩子還怎麽吃飯？給你五分鐘時間，趕緊去洗幹凈。”

盛昊存如釋重負，感激地看了眼小兒子，然後便著急忙慌地拿了衣服去沖澡。

等一家人終於坐到餐桌上的時候，氣氛終於緩和了一些。

穆沐早就餓得肚子咕咕叫了，迫不及待地問：“媽媽，外婆，可以吃了嗎？”

蕭蘭給他夾了一筷子松鼠鱖魚，笑著說：“不知道你們吃不吃得慣，先嘗一口試試？”

穆佩芝給賀叢邱也夾了一筷子：“邱邱也嘗一嘗。”

盛昊存飛速地給穆汶萊夾魚肉，生怕晚一步就體現不了他這個爸爸的作用了。

幾個小孩早就眼饞這道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松鼠鱖魚了，道完謝便迅速開吃。

穆佩芝在旁邊提醒說：“鮭魚刺少，但也要小心。”

盛昊存則忍不住問：“怎麽樣？好吃嗎？”

穆沐毫不吝惜地讚美：“超級無敵好吃！外婆的手藝太棒啦！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松鼠鱖魚！”

穆汶萊好笑地說：“說的你好像之前吃過松鼠鱖魚一樣。”

她記得很清楚，家裏的廚師從來沒做過這道菜。

這個想法剛冒出來，穆汶萊又忽然想起了什麽，不等穆沐反駁，她便主動說：“這也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松鼠鱖魚。”

賀叢邱附和：“真的很好吃，謝謝外婆。”

以前他從不覺得跟媽媽一起滿世界亂跑的日子有什麽不好，也不理解為什麽大部分人會想要爸爸媽媽一起陪伴在自己身邊。

現在他才忽然感覺到，家裏熱熱鬧鬧的也挺好。

雖然這些不是他的家人，他也很喜歡這種氛圍。

蕭蘭被幾個孩子輪番誇讚，臉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些，“你們喜歡吃就好，都多吃一點，吃完了外婆明天再給你們做。”

穆沐歡快地應了一聲，一口氣吃到肚子都鼓了起來，才意猶未盡地放下筷子。

雖然今天沒釣到魚還被蚊子咬，但外婆跟媽媽做的菜實在是太好吃了，總的來說，今天還是很開心的。

晚飯過後，盛昊存主動收拾餐桌，包攬了洗碗的工作。

穆佩芝去泡了茶，考慮到小孩子喝茶葉不太好，她泡的是一壺花茶。

穆沐跟賀叢邱一起擠在沙發裏看電視，等茶水沒那麽燙了，兩個人才捧著杯子有一口沒一口地喝了起來。

穆汶萊有運動的習慣，換了身運動服準備下樓跑步。

穆佩芝拉住她說：“萊萊，等一下，這邊你不熟，讓你爸陪你一起。”

恰好盛昊存洗完了碗筷從廚房出來，聽到穆佩芝的話，他連忙解開圍裙說：“來了來了，爸爸陪你一起。”

穆沐忽然間想起來自己的運動長高大計，一骨碌爬起來說：“我也要我也要！”

他一出動，賀叢邱自然是要跟他一起的。

有了下午的教訓，穆佩芝已經不放心讓盛昊存一個人帶著這麽多孩子出門了。

她因為之前的扭傷還不太能劇烈運動，不過兩個小的肯定跑不快，她跟過去一起散散步也挺好的。

於是最後除了蕭蘭這個身體還沒恢覆的病患，剩下的全都一窩蜂出了門。

南方的夜晚倒是比白天涼快了不少，尤其是有風吹過的時候。

穆沐一手牽著媽媽，一手牽著賀叢邱，蹦蹦跳跳地沿著人行道往前走。

穆汶萊跟盛昊存跑在前面，很快便不見了蹤影。

穆沐有點好奇地問：“媽媽，你說是姐姐跑得更快還是爸爸跑得更快啊？”

穆佩芝笑著反問：“沐寶覺得呢？”

穆沐想了想說：“我還沒見過爸爸跑得最快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呢，那我肯定比較不出來呀。”

穆佩芝：“當然是你姐姐更快，你爸都一把老骨頭了，再怎麽鍛煉也就勉強維持一下身材。”

穆沐：“但是爸爸看起來還很年輕呀。”

穆佩芝：“你也說了是看起來。”

穆沐又去問賀叢邱：“叢邱哥哥你覺得呢？”

賀叢邱客觀地分析道：“田徑運動員的巔峰期一般在24到28歲，30歲以後，人體的運動機能會在一定程度上下降。但是姐姐現在年齡還小，骨骼沒有發育完全。現在我不能確定，要是再過幾年，肯定是姐姐贏。”

穆沐想起上輩子的姐姐，二十出頭的時候能赤手空拳跟雇傭兵對打並且不落下風，就算不當醫生也能在武術界混出名堂。

爸爸也就是看起來塊頭比較大，雖然他沒見過爸爸打架是什麽樣，但就算是巔峰期的爸爸跟上輩子的姐姐對打，恐怕也很難贏得了。

他沒再繼續探討這個問題，篤定道：“現在也是姐姐更厲害！”

穆佩芝跟賀叢邱都沒有反駁，三個人慢悠悠地沿著人行道散步，走著走著便走到了一個開放性的小公園附近。

雖然時間已經不早了，但公園門口的空地上還有一群中老年人在熱熱鬧鬧地跳廣場舞，土裏土氣的音樂節奏很歡快，感覺大家都很開心的樣子。

穆沐突然來了興致，拉著穆佩芝跟賀叢邱往前道：“媽媽，叢邱哥哥，我們也去跳一會兒吧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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